京极夏彦访谈 - 扔掉固执与坚持，你就会变得轻松

京极夏彦

1963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俱知安高校毕业后，就职于某广告代理店。独立后，于94年发表作品《姑获鸟之夏》出道。96年以作品《魍魉之匣》获得第49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长篇部门奖，2003年以《偷窥狂小平次》获得第16届山本周五郎奖，04年以《后巷说百物语》获得第130届直木奖，11年以《西巷说百物语》获得第24届柴田链三郎奖。新作有《眩谈》。

“比用何物更重要的是，用于何处。”

在写怪异的世界方面，可谓是当代第一的通俗作家——京极夏彦。他的作品总是会让人觉得，相比魑魅魍魉肆意游走的幻境，更像是在讲述我们所生活在其中的、无比确实的现实世界，也因此让人感到一种阴森恐怖的魅力。4月，正直很多学生将步入社会，开始自己崭新人生的季节。他们中很多人或许会碰壁，对此，京极先生给出了“扔掉你的固执与坚持，工作会变得轻松”的意见。那么，让我们一起来走进他怪异的精神世界吧。

——京极先生刚步入社会时，是怎么样的呢？

那时我很穷，因为付不起学费所以直接开始工作，然后就在打零工的地方就了业。接着换了公司，独立，几乎是被推着走一样成了小说家。所以，从18岁起我一直都在工作，曾经在离职后第二天就到另一家公司去上班，32年间，一刻不停地在工作呢。并不是要夸耀自己的勤奋，但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地方。

——事业心很强？

不是，也没什么事业心。

我参加工作是在泡沫经济之前，那个时候应酬什么也算工作的想法很流行。我不会喝酒——没想过要喝，也没有喝过。另外，也很讨厌打高尔夫。我不希望自己因此受到冷落，所以设定了ON和OFF的分界线，把认认真真超出别人预期地完成工作视为最重要的事情——话是没错，但这样想的我可以说是对当时将酒视为工作润滑油的氛围进行了彻底地反抗。不过，并没有因此遭到客户反感。作为交换，我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

——年轻时代可以感到一种能量呢。

当时与现今不同，大家都在抽烟，办公室里面烟雾缭绕。我也是在过20岁之后就开始抽烟，但换了公司之后发现，新公司的上司很讨厌抽烟——据说是抽烟的人就别想升职——于是戒烟的人很多，但我却不想因为这种理由戒烟。影响到他人或者违反了社会礼仪则另当别论，但不是这样的话，那只是一种个人爱好，与工作无关。自己想要戒烟可以戒掉，但为讨好别人而戒烟，这我绝对无法接受。不过，我虽然抽烟，但还是升职做了副部长。

——现在也抽烟吗？

抽，数量上没什么变化，现在也是一天一包。和家人在一起时不抽，在禁烟区也不会觉得不适。基本上都是在创作时抽烟。30年来一直抽着同一个品牌的烟。 

——是在这个工作室中进行创作吗？

是的，一天的八成左右时间都是在这里工作。

——现在是用电脑进行创作呢。当初是用钢笔手写吗？

不是，最初用的是打字机。当时打字机刚刚发展到可以用于创作的地步。公司就有打字机这点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在工作间歇开始创作小说，结果成了小说家。如果当时没有（打字机）的话，也就没有今天了吧。

——时代从打字机发展到电脑，进化是非常快的，总有更为方便的新产品问世。京极先生对于机器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拘泥吗？

不用这种机器就写不出来，非用这个不可，像这样对物品抱着某种执著的人，在作家中好像确实很多，但我完全不会拘泥于此。能比现在更方便的话，就会毫不犹豫地进行替换。不过，比用何物更重要的是，用于何处。现在，电脑的操作系统在迅速更新换代。随着其不停更新的话，就会给工作带来障碍。只要能让效率提升，减轻工作压力，我对目前正在使用的道具不会有任何留恋。但也不会因一味追求使用新机种，给自己的工作造成障碍。不能为道具所用——不管怎么说，道具都只是道具。不是真正需要的人，就不需要持有。

——我也是，前些日子公司给配备了智能手机，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确实如此，智能手机有很多便利之处，但对于即使不用智能手机也能正常生活的中年人来说，也没必要强迫自己使用，平添许多压力。当被需求强迫而不得已使用时，即使内心抵触，应该也可以记住用法。比流行更重要的是必要性——因为那东西不过是个道具。

“无论什么工作都是很辛苦的。但另一方面，也可以很快乐。”

——4月对于学校、企业和政府部门来说，都是新一年度的开始，也是离开校园的人一同步入社会的时节。作为前辈，您对他们有什么忠告吗？

没什么了不起的忠告，只想说，固执和死心眼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这个工作无法发挥我自身的才能”“我做不来，这个不适合我”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应该也有不少，但我无法认同这种观点。我一向都不相信“才能”这个词。才能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从能力角度上来说，所有人都一样。画谁都可以画，小说也是谁都可以写，人大体会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

——也就是说？

不能是因为不做，不做是因为不想做。不愿承认是自己不想做，就会用才能之类的词来打掩护。方法明明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是怕麻烦不去做而已，于是就主观臆想自己即使做了也不会成功。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适合不适合是由自己来决定的。所谓不适合其实就是不想做，而不是说做不来。归根结底，不过是自己没有干劲。不愿意承认这点，于是就强词夺理。而如果承认了这点，心情就会一下子舒畅许多。并非是工作不适合，而仅仅是自己不想做。扔掉那些稀奇古怪的固执和死心眼，让自己诚实起来。不想做就干脆不要做，无法放弃的话就算抵触也要强迫自己去做。

——确实，我身边也有很多人在实际尝试前就主观臆测地认为“这个工作稍微有点……”而拒绝进行尝试。

无论什么工作都是很辛苦的。但另一方面，什么工作也都可以很快乐。提到小说家，经常有人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真好呢。但是，没有一个小说家是轻轻松松的。

——在还不了解工作内容的情况下，就断言某份工作是否适合自己，一味固执于自己的才能和志向，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呢。

比如在过去的时候，受处罚时会被命令去刷厕所。虽说是处罚，但实际上就算是刷厕所也是很有趣的。怎样让自己打扫的地方变干净，考虑如何提高清洁剂的喷洒效率，在这些方面下功夫，实现目标之后就会有一种成就感，从中可以感受到喜悦。这样就远说不上是受处罚，反而成了一项不可缺少的很棒的工作。拿参禅来说的话，也不仅仅是坐禅和诵经，做饭扫除之类一切的生活都可视为是修行。更进一步来说，修行并非是为到达参悟的手段，而是要在修行中进行参悟。

——原来如此。修行并非是为实现目的的手段。

人们经常说工作是赚钱的手段，或者说目的不是钱而是更崇高的东西。但在我看来，这两种看法都是错误的。工作就是工作，只要脚踏实地去做，其结果，金钱、成就感和社会价值这些，就像附加品一样能够自然而然得到。

——年轻人总是在实践之前就害怕辛苦、艰难和力所不及。

在担心工作不适合自己、害怕辛苦之前，或许先考虑一下如何让工作变成一件快乐的事会比较好。人际关系方面也是如此，比如在彼此意见不合时，即使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也不应该一味和对方去争论，这样无法解决问题。因为对方也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于是就只剩下吵架了。就算真是正确的，也没理由就此大吵一架。关键是如何有意义地将彼此的意见统和起来，将此视为一个任务的话，应该可以拿出各种更加灵活的解决方案。回避针锋相对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是最好的选择。为此，“我一定要这样”“不这样不行”像这样无聊的固执与坚持还是扔掉比较好。感觉辛苦的话，就去享受那份辛苦。能够做到这点，那每天都会很快乐。

“衰老是件很棒的事。”

——京极先生每天的乐趣是什么呢？

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硬要说的话，唯一的兴趣就是收拾和整理。我家里有很多书，而且还在继续快速地增加。那么该如何将其整理得井然有序，收纳得更有效率呢？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有些变态，但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过，长时间地生活，东西不停增加，不去整理就会变得很要命。正因如此，最近“断舍离”才开始走俏。

断舍离是最要不得的，那是一种对思考的放弃。诚然，不需要的东西确实应该扔掉，但从根本上说，不需要的东西就不应该买。既然买了，就不应该扔掉，应该好好管理起来。即使是不擅长整理的人，其实还是在收拾的，只是没有很好地进行整理。但学会扔掉的话，就会变得连收拾都不会了。学会如何进行收拾和整理之后，效率会有飞跃性的提升，不需要的东西也不会再买了。东西大体可以收整好。

——这个工作室里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上，两年前东日本大地震时，书没有因为震动而掉落吗？

是的，一册都没有掉。书以外的东西状况很糟糕，但书都已经被堆成无懈可击的铁壁了。

——再过三个月，就要迎来您五十岁的生日了。男性在这个年纪不免会想到古曲里唱到的“人间五十年……”，不知您在心境上有何变化？

三十岁到四十岁，四十岁到五十岁，我并没有分界点的感觉。确实，人在过了某个时点后就不会再成长，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也就没有办法了，之后只会一点点老去。但是，年龄的增长并不是一件坏事。色斑、皱纹和谢顶，这些都不是缺点——近来的日本人会在意这些事，但国外应该不会在意吧——倒不如说，其实是很帅的。衰老是件很棒的事。和年轻人去比拼年轻，愚蠢透顶。别在意年轻人怎么看，老头子就该走老头子自己的路。就算遭人轻视也好，抗老化什么的，总有办法解决。别去逞年轻，应该提倡与年龄相符的生活方式。水木茂先生在20年前就曾说“人生开始于七十岁”。前些日子91岁了，好像又说“人生开始于九十岁”，这是非常了不起的。